第一輯 藏密發凡

遊康求法畧歷

根造

一九四七年,密顯法師在普陀前寺(普濟寺)講普賢行願品。我由道岸師介紹,始得認識,並列講席,聽宣法要。經期圓滿後。我乃由常樂庵移居祇園茅蓬,與密法師及道岸師共究西方合論,談及康藏佛教,欣然有尋求之志。密法師曰,此我之素願也。逐於一九四八年春,結為同志,共謀西進。離却普陀清涼佛境,割捨二位年邁老人(余之法師父,即伴山庵了清老和尚,現年七十八。剃度師為常樂庵了塵大師,於去年六月廿九日,七十三歲圓寂於普陀。)為佛教前途計,為普陀前途計(普陀向無人到康藏求法,我乃空前之一人),一心求法,不惜身命。

惟吾人平日見解,但知黃教,不知更有紅白薩迦,故所謂學法云者,亦祇是學黃教而已。在余等將動身之前三日,忽得一夢,見一束髮碩肥之人,指余謂曰:汝二人到康求法,宜學紅教,可速得成就云云。語甚明顯,醒後猶憶及。翌日以所夢報知密法師,師先學黃教,固以紅教為邪道,然余素不多夢,且腦中無紅教思想,為此,密法師猶豫不決,請於後寺玉佛殿之又豁師。又師以紅白等教四鬮,置之佛前,誦咒祈禱,(又師持如意輪陀羅尼有驗),信手拈出,紅教立現。回以告余,余大喜。師猶以誦咒及夢境為不可靠,是晚師與我誦心經於觀音像前,仍用四鬮,外包以炒麵。誦經畢,余虔誠拈香祈請,恭拈一鬮。奇哉!紅教又現矣。至是,我與密師學紅教之意乃決。惟昔聞藏中大德頗章喀告誡,謂先習黃教者,若轉習餘派,則護法必行誅死(頗章喀仁波且主張學紅教及學禪宗為邪見,必墮金剛地獄,其門下弟子如康定阿旺堪布等,皆戒門下弟子習黃者若轉習紅白教,護法必處以死刑。又卅七年在普陀將發足時,正值超一法師由無錫來朝普陀,聞吾人將入康學紅教,彼謂昔在頗章喀仁波且足下發願,終身乃至盡未來際誓不習紅教。逐勸吾人亦不得學紅教)。然而夢中所示者則如彼,某師所誡者又如此。持此兩端,不知何所適從。比到重慶,托足於長安寺佛學社。適法尊譯師(尊師即北碚漢藏教理院院長)因事來渝,邂逅相逢。請問如上兩疑,師答曰:護法乃佛菩薩示現,外雖忿怒,內實慈悲,你等只要不學外道,學紅教不妨的,因紅教亦佛法故。至於護法因學餘教而嚴罰,決無此理。如我昔日當和尚,繼又入藏學喇嘛,護法韋陀何不處罰?而今日居然學法歸來已久,可見說護法因改教而罰人,是冤枉的云云。我等蒙尊譯師之透骨誨示,疑團頓釋,尊師真明眼善知識也。

居重慶將及一月,購得車票,即乘汽車往成都。由孫質成居士介紹,得識三槐樹街嚴公館之督噶上師。上師為白教轉世之呼圖克圖,修白度母有成就(其廟在雲南麗江)。慈祥愷悌,誨人不倦。聞吾人將入康學法,頗隨喜,即蒙師攝受,為授地藏灌頂,斯為第一位上師。

七月,由蓉雅抵康定。昔在上海,先已與佛教世界服務社社長邵福宸居士往來函件數次,至是舉目無識,乃暫居邵居士處。居士固為法為人之開士也,兩月中,諸承照拂,令人難忘。

彼時金圓初變,經濟艱乏,吾二人生活毫無把握,邵居士亦為擔憂。惟兩月中,初蒙邵君介謁薩迦寺老堪布,札巴降澤上師,於短期間,依止學藏文,受度母、蓮師、長壽、觀音等法,並時聆法音。上師略通漢語,本身雖為薩迦派喇嘛,對於他派教義,亦曾研習,故談話時,絕少自是非他之詞,斯為吾人第二次所遇上師。

居康定時,便留心探聽康地堪作依止之喇嘛。聞德格一帶,為康地最高文化中心,精通五明,妙諳顯密,修證驚人之大德,或隱居雪山,或主持道場,所在皆有。余等欣然願往,邵君以關外氣候高寒,語言不通,經濟不足,種種困難,勸以少住數月,從容設法。顧余等為法心急,一切苦難,不暇計之,出關之意既決,逐將腳費付之馬夫,而除沿路所用旅費,計其到德格時所剩路糧,不足一月。邵君見余等堅定之志;且悲且喜,逐與邵君等(並其女婿劉君等)含淚而別。

出康定,經乾寧、道孚、盧霍、甘孜等縣,漸至德格。道經卡隆,持甘孜白利汪堆土司之介紹函,求見夏克刀登(係康北甚有名望之人,當時擔任西康藏族自治區區政府副主席),請求幫助。夏主席因余等萬里跋涉,不畏艱辛,欣然引以為奇,乃呼翻譯與語(余等初次到康,不諳藏語)。初問余等來意,告以學法之事,則不勝喜悅。繼問及漢地佛教教理宗派。余等為分析禪、教、律、密、淨等宗風,及其大義。夏主席謂曰:教義與康藏所說小異大同,固不能狃於一偏,惟五宗之最殊勝者,厥為禪宗。二位既明禪宗道理,若進習寧瑪(按紅教原名寧瑪下仿此)之大圓滿(禪宗見地與寧瑪之「澈却見」相同),可以即生頓證三身,二位宜勉之。(夏主席精通顯密,尤信寧瑪教)。

余等辭夏主席而出,翻譯將引余等入見某喇嘛。問其故,則指一房謂余等曰:此間有大喇嘛,為蓮花祖師代表,前三日謂我曰:「若有漢僧來時,可引來見余」。今二位來此,何不一見。余等聞言甚異之,隨彼入室,則見一束髮魁碩偉岸之人,年約五十,坐於衆喇嘛之首,方誦經。聞余等係普陀漢僧,喜極,即囑諸師誦經,彼則下座,與余等談問。余初見此人,雖覺其魁偉異常人,尚未覺有若何奇異,及談話少頃,忽憶及昔在普陀夢中所見命吾學寧瑪者,與此人毫無異樣;惟夢中所見者,口操漢語,此人則純說藏語耳。余等與此人談論二小時,始知彼為蓮華生大師懸記為利樂漢藏之得登巴(譯曰取藏者),名仁怎悟色多傑林巴(譯曰持明光明金剛州),悟證深䆳,久為康藏諸人所尊仰。即夏主席亦曾乞求灌頂,親聆教授。若非此次夏主席之妹生西,特請上師修法之因緣,吾等即欲求見,亦無處可覓,緣上師行止無定也。當日談話,不覺日已西垂,逐辭去。

次晨謁師,師為余等說法,並謂在康修學十二年後,回漢土,可利樂無量有情。即為傳授無上部度母大灌頂,及蓮師十二因緣除障法。傳畢,各賜法名,殷勤囑咐,邀與日後相見。余等逐離玉隆,斯為第三位上師。(上師功德甚大,欲述其祥,當俟異日。)

余等在玉隆,辭別最勝依怙之上師,及悲智深廣之夏主席,乃前往德格之巴邦寺。巴邦為康北噶居派第一大道場,座主為思都仁波且(即明永樂所封之四寶法王),年六十六歲,相傳為修白度母得成就者。在寺蒙座主優待,為尋退居堪布名却登者,充藏文教習,教授藏文文法、書法。並請喇嘛嘎魯傳授六臂麻哈嘎拉,白傘蓋劍母,二十一度母等灌頂,及修持法。是為第四上師。

居巴邦寺三月,聞持明光明金剛州上師,將往仲薩寺,為降養清增仁波且修法灌頂。(清增在康北,為薩迦教最有修證之大德,與持明上師互相恭敬,而其請持明上師前往修法灌頂,足見其虛懷若谷也。)余等久欲參禮清增仁波且,復因與持明上師相別三月,思藉此再行見面,以備長久親近。逐離巴邦寺,冒雀兒山八九尺之大雪,(先以牛開出雪路,然後敢行),復回玉隆,謁持明上師,隨上師往仲薩寺,居月餘(經歷甚繁不述)。持明上師居仲薩寺時,與降養清增仁波且,互相灌頂。初持明上師為清增上師傳白傘蓋劍母灌頂,次為傳辛結雅門達嘎灌頂。(按清增主要之請求,即此尊之灌頂。聞之持明上師云,彼乃於定中親承文殊及蓮師所傳,故本尊像與通常所傳大異)。次持明上師更請清增仁波且之觀音大灌頂。如是勝緣,余等皆得參預其中,並見兩位大德互相尊敬,互相為師,真不勝歡喜讚歎,得未曾有也。降養清增為余等第五上師,惜未能久親近也。

四月,隨持明上師由仲薩返玉隆,道經竹菁寺,(此寺為寧瑪模範道場,所出大德甚久,長年講十三大論,歷代堪布皆顯密精通之大善巧)。在此隨持明上師共居月餘。竊念上師攜余等到處奔走,每逢大道場,必住月餘,此何故哉?蓋為令余等多見多聞,參考各地之短長,而知所去取也。余等見他教中對於恭敬轉世之呼圖克圖,有時為師者反執弟子之禮,其敬重轉世具德之人,或不無理由,而於比丘戒上似稍忽略焉。惟竹菁之年邁堪布,對於轉世者,即仍以戒臘及學歷之高下而定其坐次,此寧瑪堪布之作風也。世謂「紅教不講戒律,吞刀吐火」者,覩此寧瑪教堪布之作風,寧不有省於心乎?

離竹菁,隨持明上師返玉隆,再晤夏主席,擬隨持明上師返玉樹之卓瑪札雜(度母岩,此係上師所建之寺),長期依止,生活及學法事一切惟上師是依。而夏主席以上師行止無定,留余等住其家,既可修學藏文藏語,復可解決衣食問題。余等從其意,即學藏文於夏宅,夏主席授以大圓滿前導(此為竹菁龍欽尊者所授,弟子滾桑喇嘛錄成筆記,藏文共二百八十頁),命讀誦,有暇則親為講解內容。夏主席居康北有名聲,篤信佛法,一般大喇嘛多與交遊,時往其家修法。余亦時刻留心夏主席對諸大德之禮節,並習學念誦,修法,作供諸儀式,(供品多用炒麵作成各種式樣,頗複雜),此等則因夏宅不斷有喇嘛在彼修法有以致之。余等在康求法,夏主席為最有力之施主也。

居夏宅半載,有意參考格魯派家風。聞康南理化有格魯大寺,僧衆七千餘,乃於一九四九年十月,離玉隆,開始往康南,重途跋涉,而自北至南,盜賊滿野,山川險阻,行餘月,始達理境,即在大喇嘛寺內居焉。寺之呼圖克圖火住香根,轉世方七八歲,尚在拉薩未回。該寺學德最殊勝者,厥惟希哇拉大格西(蒙古人,在拉薩考得頭等之拉讓巴格西。伊之來此寺,係前代之火住香根所請來者)。余等欲依止學白文殊,及顯教諸經論。嗣因正月放大召日(即大集會),七千餘人到寺,天花蘊內不發而死者,每日達三十餘人。而希哇拉格西亦染疾圓寂。余等無所依止,三月間即離寺。

出理境,徑往康松札(距理化十日靠近康定)貢噶山貢噶呼圖克圖(噶居)處,求依止。蒙慈許,授以蓮師、上樂、瑜珈母、般若佛母施身,護摩等灌頂,及修法。並從噶麻堪布學藥師、頗瓦、彌陀、長壽等法。每日入學校聽講根本智論,迴諍等論,是為六七兩上師。

去年八月七日,接得上海潮汕同仁來函,謂我師了塵上人於六月二十九日示寂,促速東旋。逐開始向東而還,學法工作只得暫告結束矣。

余等學法雖不及三載,而所遇勝緣,聊堪自慰。所經事狀頗繁,所歷環境苦樂俱具。撮叙要略如上,尚不及十分之二三。最慶幸者,能捨去偏見,得入正法,而無負夢中所詔。願有志研討康藏佛學者,當懷抱探求真理之態度,庶可徧掘寶藏,無負我佛應機設教之本懷耳。

承蘇慧純、陳法香、郭元興三居士降臨鄙舍,命叙遊康經過,因略述之。